我很喜歡逛街，在孩童時的記憶中，被媽媽牽著手逛街總是最甜美的片段。媽媽溫暖的手牢牢地握著我不放，我完全信任那一份堅定的牽引，所以我可以放任我的目光去補捉街上的景色，五花八門的攤販，紅男綠女穿流不息，此起彼落的吆喝聲，面紅耳赤的討價還價，嬰兒哭鬧聲，幾聲狗吠雞鳴，好一首逛街交響曲，好一場人生野台戲。那時候的媽媽好年輕好漂亮，她穿著花格襯衫與長褶裙，這家問問，那家看看，偶爾碰上熟人，一陣寒喧，別人總少不了稱讚我這個兒子長得好帥，於是媽媽的臉上會綻開比春花更美的笑容，比稱讚她年輕美麗還值得高興似的，然後握著我的手會更緊，看我的目光會更慈祥。我會察言觀色，看見媽媽心情不錯，就不放過一番敲竹槓，吵著要買零食，要買玩具，要這個那個的沒完沒了。媽媽對我貪婪的需索總是應付得宜，應允了一兩樣，拒絕了大部份，應允的是綿綿不盡的母愛，拒絕的是一個好孩子不可踰越的分際，前者讓我在感情上登上幸福滿足的高峰，後者讓我在理智上構築了規矩與知足的宇宙。

　　曾幾何時，媽媽老了，換我牽著她的手逛街。在百貨公司的精品店前，她總是讚嘆著現在的東西比以前漂亮好多，稱讚這個那個，愛不釋手，可是總是嫌價錢太貴，不願意我破費買送給她。往往我要連哄帶騙才能說服她接受一兩樣她喜歡的東西，這種應允我能體會她的心情，她是不希望讓我反哺的孝思不得舒解才勉強應允的，她寧願把家的一切資源留給孩子也不願意浪費在自己身上，物慾的滿足對她總是點到為止就好，她的人生一輩子走得始終是謙卑自足的路，而對慈愛的滿足她是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也意猶未盡地追求著吧!媽媽走了，在天上偶爾也會去逛逛街吧?至少在元宵節也會去看花燈吧?沒有我可以牽著手一起逛，或許她也提不起興緻逛街，這是我最不忍心想像的事。

　　最近我帶著小女兒去逛街，牽著她的小手哄著她向前走，走累了她會要我抱她在懷中繼續往前逛。這些街道沒有一條是我回憶中的那條街，可是每一條街都觸動我的熟悉與懷念。女兒嬌嗔的言語響起，會勾起我不可抑遏的慈愛。「她想要什麼呢?即使是整個世界我也不吝惜會應允她的。」我心中總是有這股衝動。可是想起媽媽，我會選擇只應允她一兩樣，拒絕她三四樣。她就像小時候的我一樣，滿心歡喜彷彿我的應允令她能夠擁抱整個世界的慈愛；不然就是嘟著小嘴不依，彷彿我的拒絕缺乏令她又傷心又服氣的哲理。可是我知道她長大以後會懂事的，一如媽媽曾經擁有對我的期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