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民的演講在大屯社造成空前的轟動，社長Computer不惜血本資助舞蹈文化，買雲門舞集的新作「煙」的入場券上百張，當晚在台下分送社友。上有真情分享的演說，下有戲票的免費兜售，使得那一晚的社友捐款多到令人沸騰的地步。我們社友對林懷民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是因為社長本人帶動了極高的人文關懷與藝術鑑賞的社風，在吃喝玩樂之餘，突顯了本社獻身文化藝術的赤忱，一個文武兼修、鐵漢柔情、豪氣干雲又心細如絲的真情社團。  

　　那晚例會之後，原本安排和林兄一齊到「秋月」吃宵夜喝酒的，可惜林兄身體不適，只願到精明一街去逛逛。由Danny、P.J和我三人陪同。他說他好久沒有享受這種散步了，馬不停蹄的表演與編練，讓他連安享一個閒逛街頭的機會也不多。我遞上一支煙，他拒絕了，連最喜歡的煙也不抽了，事情有一點不對勁。他說他一想到「雲門」兩個字，就覺得心情非常沉重，這份重量壓著他三十年了，還不放過他，隨著名聲提昇，反而變本加厲壓榨他的身心到透不過氣的程度。他說他一想到「雲門」，就覺得要把自己身體照顧好，好像除了他的健在，他看不到雲門有可以傳衣缽的人物，所以他只好默默承受「雲門」永續經營的重責大任。我送他到飯店門口，大家揮手道別，他削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眼中，可是他的話卻終晚縈迴在耳際。

　　藝術創作是一條世俗以外的路，可是肚子要餵飽、票要賣得出去、團員的生活士氣要照顧，這些都是世俗。我們這些自命不俗的觀眾，帶著讚美與好奇來拉攏他，久了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應酬的世俗。踏在世俗與非世俗的路口，我想他每次決定要如何創作時，一定難免這種靈肉的煎熬，所謂曲高和寡與嘩眾媚俗兩者間的撕扯爭執。很多流行歌曲都曾在各自的時空風靡了世俗人心，賺進了大把大把的鈔票，可是那份感動與榮耀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當人們膩了，就棄之如敝屣，再也逃不出被塵封的命運。所以藝術若是一味的媚俗是很危險的，媚俗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

　　可是藝術若拋開媚俗，難免神形消瘦，走得悲壯卻踉踉蹌蹌。美麗的靈魂往往躲在飢渴的軀體之中，絕世的創意常常漂流在悲傷的溪河之上，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不苦就不容易偉大，不悲就無法洞徹人心，有時候藝術創作者會選擇一條艱苦的路，用來造就自己的靈感與能量。至於那些功成名就、實至名歸的藝術家或經紀人們，一旦嚐到掌聲與喝采的甜湯，一般都很快上癮，令人無法自拔，所以說，藝術家這條命是孤獨坎坷又不甘寂寞。

　　林兄的散步，偷得浮生半日閒，卻放不下三十年雲門的何去何從，在舞蹈中創造了「薪傳」，卻在世俗中困於薪傳。在編舞中發現了自我，卻在世俗與脫俗之間羈絆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