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聽到一首歌，名字叫「傀儡尪仔」，歌詞大約是說人的一生像傀儡尪仔，要演什麼戲都依靠許多線來牽弄，包括感情線、生命線、智慧線、…。歌曲原唱是陳小霞，她感傷而高亢的歌聲把歌的感覺唱對了，彷彿人生在命運的大海中只能隨波逐流，有無限的無奈，令人聞之若有所思，心弦觸動，幽情盈胸，一發不可收拾。的確，人的命運彷彿冥冥中老天早有安排，自己能操控的部份，看似處處都是，卻處處不盡然。在更大的層面，一生會碰到什麼人，做什麼事，只有極少數是可以預約的，大部份卻是被機緣或命運所操控著。不過這是一個哲學的爭論，古今百個大師也不一定說得清楚，如今，竟悄悄地躲入一首歌，化作一種感動，一聲讚嘆。有時事情就是這樣，爭辯不下的問題，往往可以在一種模糊的美感中得到頓悟。直覺固然很原始，往往可以引領智慧走出矛盾的迷宮。

　　記得初中讀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句話，心中充滿了無限的信仰，深信要立志做一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效法正大光明的日月運行，為做一個強者，要永不止息地奮進，勝負成敗必須自己勇於負責，與環境運命無關。那時一種醉心於自我堅強的意志力可以戰勝一切的人生哲學，的確造就了一個勤奮向學的青年。大約過了十年，我在易經讀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句相對的話，我的想法才做了一次重大的調整。我開始了解到另一種美德－「柔順」，像拖著重物的馬兒，任憑主人駕馭，一步一步順從著主人的意志前進，絲毫沒有自己的主張，但是牠的功德卻讓文明得以遍佈天下。於是我知道，堅強的意志力可以自強不息，完全的柔順也可以如大地承載著萬物。在宗教中信仰神或上帝，或是奉行先知的教誨，正是以謙卑的心柔順神的旨意，無怨無悔，證明順天承運的人生觀也是一種幸福。如此說來，將一輩子想成自己是「傀儡尪仔」的人生觀，也是無可厚非的想法。  

　　其實在往後十幾年的人生觀，我漸漸認識更多柔順的真意，身為一個外科醫師，在每一次動手術的過程中，我體驗到柔順的必然，因為我的每一刀、每一針、每一線、每一步驟，都需要奉守一定的規矩，如此我才能將每一次的手術做到盡善盡美的程度。可以說，在整個手術過程中，有一種非常傳統女性化與柔順的色彩，任意改變規則或瀟灑不羈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幾年前參加ＩＳＯ系列講座訓練時，也發現所謂世界潮流的標準化管理，說穿了就是一種凡事循規蹈矩，可以在最小誤差中重複流程的管理，循規蹈矩就是一種柔順。

　　柔順在某一種層面也有一種剛強。易經中，我最喜歡的一句話「履霜堅冰至」，意思是說柔軟的霜在眾人的反複踐踏之後，將變成最堅硬的冰塊。柔順的堅持，往往是最堅忍的意志力表現。我在許多的母愛中看到這種偉大的意志力，在許多奉公守法、忠於職守的凡夫俗子身上看到這種意志力，也在許多善男信女、社團、球隊中看到這種意志力。於是我欣然發現，至柔之中有至剛，至剛之中有至柔，天地之中剛柔並濟的現象到處都有。只是這已經是步入中年以後才能豁然於胸的見解，我深知某些道理，如果沒有經過這種殊途同歸的旅程，人的智慧還劃不出一個完整的圓哩！

　　我們的一生到底是不是「傀儡尪仔」，用邏輯去分析一番，多半不會有什麼結論。既然如此，不妨就當作一首歌，姑且聽一聽，姑且唱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