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費：「我最近是染了感冒，也有吃西藥，不過也好幾天了，怎麼今天才出現這些症狀？」

 

光醫師：「如果這樣，藥物的副作用的機率較大，我建議你先停藥一陣子，讓鼻水重新泛濫，說不定會帶回你最珍貴的味覺和嗅覺。今晚我想去吃老董牛肉麵，要不要一起去？」

 

小費有點氣惱，光醫師的話裡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這點她還分得出來。邀沒有味覺的病人去吃金牌牛肉麵，擺明要整人，這個臭小光，以後她一定要報這個仇。心意雖想拒絕，可是念頭一轉，若能嘗試一次走味的牛肉麵，也是她一生的處女作。她記得一首歌叫「走味的咖啡」，年輕時也哼唱過，大意是說失戀時心中的苦可以蓋過咖啡的苦味，人生就是這般負負得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這次的經驗可以提供她新的寫作題材，何況勇於嘗試，愛冒險犯難，正是她水瓶座的本性。小費說：「好啊！真是個好主意，我沒試過沒味覺的牛肉麵吃起來是什麼味道。六點半見，遲到的是烏龜。」

 

老董牛肉麵她來過N次，這次雖然競賽獲得金牌獎，可是她心中很有意見。這次用沒有甜與鹹味的味覺來再評它一次，看看有什麼驚人的不同。「或許酸味、苦味、嚼勁會更清楚吧？」小費想。

 

光醫師帶了壓舌板和手電筒來，幫小費檢查了一下咽喉，說：「哇！好紅的扁桃腺，像一顆蕃茄大，舌苔也好厚，火氣衝天，我看你得點個清燉的，不可以再吃紅燒的了，太辣會上火的。」小費點頭，臣服於光醫師的專業。

 

這老董的牛肉麵會得金牌不是沒有理由的。今年它的獲獎獎評如下：

 

一、色香味：清燉清醇無浮油，澈如露殊。紅燒添加醬油和辣豆瓣熬煮出油畫般豐盈色澤。前者清醇鮮香沒有羶騷雜味，獨有牛肉濃郁芬芳。紅燒口味添加的調味料，集薑、蔥、蒜、紅辣椒和牛肉爆炒及獨家燒燉秘材後的滋味，五香連扣，令味蕾招架不及。

 

二、肉麵湯：牛肉熟爛適中，選有嚼勁和口感的肋條與半筋半肉，不肥不乾，咬感情趣十足。紅燒牛肉高湯融入豆瓣醬香，喝來濃醇夠味，各種辛香料和醬油、調料在湯汁中呈現一種柔和的平衡，醇而不膩，自然回甘。麵條方面：無論用的是陽春麵、手桿家常麵、手工刀削麵、還是細扁麵條，吃來彈性十足，滑溜又有Q勁，又麵條在熱湯裡慢慢吸收湯汁，讓麵條呈現隨時變化多樣的口感層次，讓人如觀月賞楓，美感疊盪浸濡，與時推移。麵條傳出麵粉清香，與肉湯的濃醇相輝映，如聽交響樂般令人陶醉。

 

小費一邊吃麵，一邊皺眉，說：「這麵吃起來竟如嚼臘，且獨留酸味，甚至有一股臭味、苦味，看來再好吃的食物，去掉甜與鹹味的加持，恐怕都無法得到心靈的贊同。」

 

光醫師說：「正是如此，這甜味與鹹味在心靈中的地位崇高無比，打從出生喝母奶開始，這甜與鹹的味道，就一直和生命的滿足與成長息息相關，可以說和母親的擁抱一樣強烈和古老，失去它們，我們彷彿失去了生命的真、善、美，味道的世界頓時崩潰。」

 

小費：「可是沒有甜和鹹的東西我也吃過很多，怎麼沒有像吃這牛肉麵這樣強烈的反差？」

 

光：「妳是牛肉麵的老饕，對牛肉麵的味道特別有期盼，所以反差特別強，也沒什麼奇怪。或許妳不要用妳鑑賞家的角度去吃它，會好一些。」

 

小費用心再吃了幾口，說：「嗯！好一點，原來是我的先入為主把東西變差了，雖然沒了甜鹹味道，可是那酸辣勁還在，它的蕃茄味反變成了酸梅楊桃味，真奇妙啊！」

 

光：「我認識這裡的一位師傅，他說他在桿這麵條時，每出一分力都在唸佛，所以佛的靈力被他灌進麵條之中，希望客人吃到了，可以感受到一份安心祥和。我聽過他的話，這時吃他的麵條，真的有一種期待，希望真的能感受到一股禪意輸入心靈，說也奇怪，想到他的話，真的每根麵條咬起來都不太一樣，真的有一股暖流進來，像在唸佛經似地，空空蕩蕩的，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喜樂之情。」

 

小費笑說：「那教他都唸著『愛情、愛情』，吃起來不就像一直在談戀愛？」

 

光：「誰說不會？」

 

小費忽然想起一個靈感，這食物如果真能當成心意的媒介，一如音樂或文學可以傳達心意，那烹飪就等於寫作，品味就等於閱讀，這食物世界裡隱藏一個可以談情說愛的心靈世界的秘密，從此不就可在她的心裡揭露，開疆闢土，發揚光大？」

 

小費說：「從小我很乖的時候，我媽就會煮一碗牛肉麵給我吃，於是我就成了牛肉麵的終身擁護者。我想，我期待每碗牛肉麵都有母愛的味道，甚至每份食物的甜與鹹也隱藏著母親的思念，這就是今天我心中產生恐慌的原因，因為我怕失去對母愛的記憶，你說對不對？」

 

光笑說：「不愧是美食家，連甜與鹹都和母愛連上了，的確，每份食物的美味後面都是母愛的回味。如果母愛是甜與鹹，那父愛呢？父愛的味道是苦與辣嗎？」

 

小費搖搖頭，說：「這個你比較有經驗，你要問自己」。

 

作為一個父親留給子女的味道只有苦與辣這個想法，光醫師不禁想到他兩個不太服從的女兒，還有已經老人痴呆的父親，恍神間竟把一枝筷子掉落在地上。